38年前的今天,中國第一個南極考察站——長城站挺立南極洲的喜訊首次見諸報端。五星紅旗第一次飄揚在南極的上空,中國人對南極這塊神秘土地的探索,由此而始。
38年前,沒有破冰船,沒有遠洋經驗,中國南極考察隊58名隊員歷時30多天,穿越大半個地球,首次踏上南極的土地。
沒有先進工具,沒有取暖設備,他們在冰天雪地的南極完成了“不可能完成的任務”——61天建起了一座越冬考察站。
首次參加《南極公約》會議
受到二等公民待遇
1985年2月15日10時,北京收到了一封來自南極的電報:“我國第一個南極考察基地——中國南極長城站勝利建成。”
這個電報的發出者是長城站第一任站長郭琨。他曾7次帶隊進入南極,也是長城站的建設總指揮。
郭琨與南極科考結緣,要追溯到1978年。
那一年,43歲的郭琨接到了一個特殊任務:負責南極考察的業務。那是我國正式開始籌劃南極科考的開端。
那時,他正在國家海洋局科技部綜合計劃處任副處長。畢業于哈爾濱技術工程學院、學習氣象雷達專業的郭琨,在那時對南極的了解比普通人多不了多少。他的工作是從幾乎一無所知開始的。
那時的中國,國內政治初穩,經濟物質貧乏,郭琨被周圍人問得最多的問題是:國家為什么要花那么多錢到南極去?
郭琨回答:“國家榮譽和科學考察的需要。”
長城站建設中,隊長郭琨席地而坐就餐。
在南極建立考察站,是南極科考的必要條件,這一點不需多言,而南極科考站為什么又被看做國家榮譽的象征?郭琨給記者講起了一段親身經歷,在他的口中,重復最多的詞是“憋屈”。
1983年6月,中國以締約國身份加入了《南極條約》。同年9月,我國第一次派出代表團出席在澳大利亞堪培拉召開的《南極條約》會議。
中國代表團只有三人,郭琨是其中之一。首次參加《南極條約》會議的經歷,對郭琨來說是一段并不愉快的回憶。
“因為當時我們在南極沒有建站,雖然加入了南極條約,但我們國家是締約國,不是協商國,沒有表決權。”
“從座次到文件發放,中國代表團受到的都是二等公民的待遇,協商國的代表按名字首個字母排序依次坐在前排,我們都是隨便坐在后面,也沒有桌子。發放會議材料的時候,遞給我們的袋子里只有會議的議程安排和與會人員名單,關于會議的內容,一個字兒也沒有提。”
這些“待遇”,讓第一次參加《南極條約》會議的郭琨很是郁悶,但是真正讓他深感屈辱的,是當大會進行到表決階段時,主席團主席的一記悶錘。
當大會進行表決的時候,會議主席把手邊的榔頭一敲,說:“請締約國代表退到會場外喝咖啡。”
郭琨說,他“幾乎是含著眼淚”從協商國代表的身后默默退出會場的。“當時我就想,堂堂10億人口的國家在這里沒有發言權、表決權,還被人逐出會場,這是一種莫大的恥辱。”
郭琨記得,那年參加會議的有16個協商國、9個締約國。在聯合國5個常任理事國中,只有中國不是《南極條約》的協商國,也只有中國沒有表決權。“這和我們國家的國際地位極不相稱,原因就是中國在南極沒有建站。”
在會場外,郭琨氣憤地對代表團團長說:“不建成中國自己的南極考察站,我決不再參加這種會議。”
這次一錘“出局”的經歷,深深刺傷了他的民族自尊心。
客觀上說,改革開放之初的中國,對于遙遠南極的了解,確實是微乎其微。
中國人登上南極大陸的時間,比西方晚了整整兩個世紀。
200年可以做很多事情,也可以錯過很多事情。
上世紀70年代末,南極洲上已經有一百多個各國建立的考察站,而在中國甚至找不到一張完整的南極地圖。
曾經星羅棋布的考察站
沒有一個屬于中國
1984年中國南極考察隊第一次登上喬治王島之前,南極一直是獨屬于西方世界的一塊“神秘之境”。200多年的南極探險之旅,一直沒有中國人的身影。
1768年,英國著名航海學家庫克船長,第一次駕駛帆船進入南極圈內,遺憾的是,他沒有發現南極大陸。
半個世紀以后,俄國沙皇亞歷山大一世派遣兩艘機帆船組成探險隊,經過兩次“南征”發現了“南極大陸”,但實際上那是離南極大陸很近的一個島。
而美國人認為,發現南極的榮譽屬于美國的捕鯨船船長帕爾曼。1820年11月,他在南極海域游獵過程中,曾清晰地看到了南極大陸,比俄國探險隊早了兩個月。
英國人則說,英國探險家在美國人帕爾曼之前10個月就登上過南極。實際上,他們各自稱第一個發現南極大陸的這個地方,現在被各國統稱為“南極島”。
不論究竟是誰發現了南極,整個19世紀乃至到20世紀中葉,西方各國的開拓者不斷地深入南極,進行科學探索,甚至在南極出現了領土糾紛。
南極領土歸屬提出的根據,有的是首先發現,有的是大陸架的延伸,當時,已經有7個國家在地圖上把南極分割,其中,英國、阿根廷、智利分割的領土互相重疊,而美國、蘇聯等國不承認任何國家提出的領土要求,同時保留領土要求的權利。
“由于這種‘春秋戰國’式的矛盾不可調和,最終產生了國際《南極條約》,凍結了領土要求,規定南極只能用于和平目的。” 在南極辦公室工作近20年、4次帶隊去南極考察的賈根整介紹。
《南極條約》生效于1961年6月23日,條約原始簽字國是已經到達過南極的美國、英國、阿根廷、智利、蘇聯、日本、比利時、南非等12個國家。
在那個時間節點上,新中國正經受著三年自然災害的嚴酷考驗,根本無暇顧及南半球正在發生的事情。
待到文化大革命結束后的上世紀70年代末,全世界已經有17個國家在南極建立了40多個長年考察站和100多個夏季考察站,取得了可觀的研究成果。這些南極島上星羅棋布的考察站,卻沒有一個屬于中國。
就是在這種“被邊緣化”的情況下,郭琨接手了南極的事務,開啟了中國與這片陌生的冰雪世界30年的緣分。
1981年5月,國家南極考察委員會成立,國家科委副主任、著名地質學家武衡任委員會主任。郭琨任國家南極考察委員會辦公室(后文簡稱南極辦)主任。
南極辦成立時,主要成員只有5個人。
5個人還遠談不上真正展開南極科考,他們主要做的是前期準備,面前擺著三個看似簡單卻毫無基礎的問題:南極是什么樣子;為什么研究南極;怎么開展南極工作。
“當時,咱們國家沒有研究南極洲的專業書籍,也沒有這方面的專家,我到北京圖書館,只查到了世界各國南極考察的報告資料。”
郭琨找到的唯一一本關于南極的專業書籍,竟然是新中國成立前出版的舊書。
“一個朋友在舊書攤上看見了一本《兩極區域志》,他知道我在找關于南極的書,就買下來送給我。書上面寫著出版日期是民國25年,也就是上世紀30年代。這本書是個英文譯本,里面有一些關于南極洲的資料。”
到現在,郭琨還珍藏著這本舊書,可見當年他拿到它時是多么的如獲至寶,也反映了我們國家當時對南極了解的匱乏程度。
經過了基礎資料的搜集整理,南極辦和海洋局情報研究所合作出版了《南極和南極考察》、《南極考察的意義》,部分解釋了第一和第二個問題。
這兩個問題,一個是別人科研成果的匯總,一個是我們自己的理想和目標,基本上都是案頭文字工作,相對容易得多。但是第三個問題“怎么開展南極工作”,紙上談兵顯然不行。
南極辦提出的方法是“派出去”和“請進來”。
“請進來”,就是邀請已在南極洲建站、南極研究水平較高的國家,包括日本、澳大利亞、阿根廷等國的專家來華,介紹南極考察經驗,商談考察協作等項目,提供部分南極考察資料,并向中國南極考察隊提供培訓。
“派出去”,則是中國科學家直接參加外國的南極考察團,以“留學”方式培養自己的南極專家。
1980年,應澳大利亞南極局的邀請,中國科學家董兆乾、張青松首赴南極考察,揭開了中國南極考察事業的序幕。
一直到1984年建站以前,國家共派出48名科技人員到澳大利亞、新西蘭、阿根廷、智利、日本和德國的南極考察站或考察船上工作,其中參加越冬考察的有12人。
郭琨也曾在1982年先后兩次帶著考察組到西南極喬治王島上的智利站、阿根廷站和波蘭站考察。
“那時候,我們已經在考慮建站問題,我主要考察他們是怎樣建站的,尤其是如何建造高架式的房屋,還參觀了考察站內的實驗室。”
中國科學界對南極的向往和熱情也在涌動、積聚著。1984年2月,中國科學院召開的“竺可楨野外科學工作獎”會后,獲獎的王富葆、孫鴻烈等32位科學家,以“向南極進軍”為題,聯名致信黨中央和國務院,建議中國在南極洲建立考察站,進行科學考察,并希望黨中央早做決定,他們隨時聽從祖國的召喚。國務院領導批示,同意在南極洲建站和進行科學考察。
6月25日,《關于我國首次組隊進行南大洋和南極洲考察的請示》正式得到國務院批準,確定我國將在南極建設第一座科學考察站——長城站,建站時間定在了1984年末到1985年初。
中國人在南極島上“零的突破”,即將到來。
脫胎于“718工程”
向陽紅10號成了不二之選
對于郭琨來說,拿到批文,在興奮之余也感到巨大的壓力,因為留給他的首次南極科考和建站籌備時間只有4個月了。
南極只有冬夏兩季,全洲年平均氣溫為-25℃,內陸高原平均氣溫為-56℃左右,極端最低氣溫曾達-89.8℃,為世界最冷的陸地。
要在終日為冰雪覆蓋的南極建立考察站,只能在短暫的夏季,也就是每年的11月中旬到翌年的3月中旬中間施工。4月到10月南極的冬季到來,冰原上就只剩極度的寒冷和無邊的黑夜。如果夏天完不成任務,就要延誤一年。
國務院對首次南極科考和建站項目的批件,計劃的科考時間就是1984年末至1985年初的南極夏季,也就是說,所有的準備工作要在1984年11月份之前完成。
第一個問題,怎么去南極?
破冰船是極地科考最有效的工具。1984年時,我國還沒有這樣的極地科考利器。
郭琨說,沒有破冰船,我們的南極之旅會有一些限制,但并不是說沒有它我們就去不了南極,建不了科考站。
國家海洋局選定了向陽紅10號科學考察船和海軍J121船承擔這次任務。
向陽紅10號科考船并非為極地科考設計建造,它脫胎于著名的“718工程”,即1967年7月18日由毛澤東、周恩來親自批準,由國防科委、解放軍總參謀部、國防工辦、中國科學院、海軍等單位聯合上報的“遠洋綜合測量船隊”研制計劃,其使命是對我國第一次遠程運載火箭試驗海上落區進行跟蹤與測量。
郭琨說,雖然向陽紅10號沒有破冰能力,但它是我國自行設計制造的第一艘萬噸級遠洋科學考察船,遠洋能力在當時國內首屈一指,船的操縱性和適航性能極好。它能抗12級風浪,即使船體破損,任何兩艙進水也能保證不沉。
向陽紅10號成了當時我國進行南極科考的不二之選。
而另一艘J121船隸屬海軍,是一艘大型打撈救生船,它與向陽紅10號結伴,作為保障。
由于兩艘船都沒有破冰能力,也就意味著不能進入冰層覆蓋的南極腹地,科考隊選擇了西南極的喬治王島,作為中國第一個南極考察站的站址。
郭琨說:“我們曾到喬治王島上考察過,島上有淡水資源,已有7個國家在此建站,就像一個‘小聯合國’。而且喬治王島附近水域比較開闊,氣溫相對較高,不需要破冰就能登陸。”
在準備工作中,國家海洋局海洋預報中心搜集翻譯了15萬字的南極氣象文獻資料,統計了南緯40度以南5年夏季氣象資料,搜集了5個國家南極站5至10年的氣象觀測資料。
資料準備得越多,反倒越顯示出這趟南極之旅的前路多艱。就地理條件而言,由中國到南極海域穿越了98個緯度、183個經度、10個群島區、13個時區;從天氣系統而言,要穿過東北信風帶、赤道無風帶和南半球的東南信風帶、盛行的西風帶及南極的極風帶,特別驚險的是駛過臺風區、西風帶和活動在極區的風暴海域。
1984年10月底前,建設南極科考站的物資和科學儀器設備共計500噸,全部運抵上海,裝進了向陽紅10號和J121船的船艙。
南極氣候惡劣,是世界上的“寒極”、“風極”、“白色沙漠”,因此對建站物資和科學儀器設備的質量要求也特別高,“比如對建站房間的要求是:防寒、保溫、抗風、防火和防雪埋,所以房屋的建筑材料都是雙層鋼板內夾聚氨酯泡沫塑料,墻板輕,建筑是組合式的,鋼板在-50℃至-60℃的情況下也不能開裂。”
郭琨說,在南極建站,缺一個螺絲釘也是大麻煩,所以重要的零件,他們都雙備份甚至三備份。
國家為南極科考站建設劃撥的資金是2000萬元。在最初的資金預算中,有中央領導批示,能用2000萬元建起一個無人站就算成功。但最終的結果是,這些錢建起了一座直到今天仍在使用的長年科考站。
1984年10月8日,中國首次南極考察隊宣布成立,隊員分別來自國家23個部委局的60個單位,共591人,其中,去過南極的只有7人,郭琨任隊長,副隊長就是首次被派到南極科考的董兆乾和張青松。
很快,他們就收到了一份隆重的禮物——10月15日,鄧小平為中國首次南極考察題詞:為人類和平利用南極做出貢獻。
“都說大海是母親,
我看大海是后娘??!”
1984年11月20日,郭琨起得格外早。
從現存的影像資料里可以看到,那天的黃浦江畔天氣很好,1000多人聚集在碼頭邊,向著向陽紅10號船和J121船上等待出征的科考隊員們招手,其中有參加出征儀式的領導,有隊員的親屬,更多的是自發為南極考察隊送行的普通上海市民。
10時整,汽笛聲響徹在黃浦江上,向陽紅10號船和J121船啟航了。
30多天漂泊在海上,不??恳粋€港口,這絕不是一次輕松的航程。來自各行各業的南極考察隊隊員,幾乎沒有幾個人有遠洋航行的經驗。
俗話說,海上無風三尺浪,隊員們面臨的第一個挑戰,就是暈船。
郭琨說,當時暈船的隊員占60%,連續嘔吐的占7%,就是不暈船的隊員也感到飲食無味,睡不好覺。
“將近600個人,吃飯的時候,到餐廳的不足三分之一。隊員暈船暈得厲害,一看見飯菜就惡心。到后來為了保證隊員們的體力,我們要求黨員和團員帶頭到餐廳吃飯,帶頭到甲板上活動。”
有隊員無奈地開玩笑說:“歌里都說大海是母親,我看大海是后娘??!”
比暈船更可怕的,是海上風暴。
隊員們首先見識到的是西風帶的厲害,這個風帶在南緯45度至60度,船只24小時不間斷航行,要7到8天才能通過。
“西風帶在航海上是非常危險的地帶,正常情況下風力七八級,最大風速每秒100米,我們在航行中遇到的最大風速是每秒38.9米。這是個什么概念呢?我們通常所說的12級臺風,風速也只有每秒31.6米。”郭琨說。
穿越西風帶時,考察隊曾遇到過一個強大氣旋,風速每秒34米,風力在12級以上,涌浪高達12米以上。
茫茫大海,巨浪滔天,萬噸級的向陽紅10號和J121船變成了兩艘小舢板。十余米高的浪頭一個接著一個,山一樣地壓過來,把兩艘船一下推向山頭,又一下壓到谷底。鋼鐵的船身被浪撕扯著,發出駭人的吱吱呀呀的呻吟,仿佛隨時會裂開。
風浪最大的時候,向陽紅10號后甲板的吊車操縱臺被浪頭打翻,船舷的鐵門被生生扯落海中。船身前仰后合地顛簸著,船尾水下的推進器和船舵時不時露出水面,造成主機空轉。一旦主機停車,后果不堪設想。能抗12級風浪的向陽紅10號,在遠超設計能力的風浪面前舉步維艱。事后,船員們在船身上發現了十余處裂縫,多處焊接部位受損嚴重。
但最終,它還是經受住了考驗。
郭琨介紹,在風浪中行船,如果大浪從船側打來,很可能發生側翻。越是風浪大,越要頂風迎浪,保證船頭對著浪頭。所謂“劈波斬浪”,用來形容此時的向陽紅10號再合適不過。搏斗了八個小時之后,船隊終于沖出了氣旋。
在漫長的航行中,除了與驚濤駭浪和暈船搏斗之外,也有令人激動難忘的時刻。
12月1日凌晨4時,不少船員早早地洗漱完畢,聚集到甲板上。
時鐘指向9時20分,船上的衛星導航儀的屏幕上顯示出緯度零度時,兩船同時拉響了汽笛。
慶祝穿越赤道的汽笛聲在赤道上空回蕩了整整一分鐘。
18天后,向陽紅10號船和J121船完成了橫渡太平洋的全部航程,??吭诰嗄蠘O最近的港口——阿根廷的烏斯懷亞港。
12月24日,西方的平安夜。經過短暫休整的中國南極考察團開始了他們的最后一段航行——穿越德雷克海峽。
德雷克海峽是極地氣旋風暴最為頻繁的海域,是眾多南極探險的船隊聞之色變的險地。但是中國南極考察團通過的這一天,上天似乎給予了特別眷顧,海面上風平浪靜,水波不興。
出乎預料的平靜,讓考察團聘請的顧問、阿根廷退伍海軍上校特隆貝達十分驚奇,他對郭琨說:“我曾多次穿越德雷克海峽,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好天氣,中國真是交上了好運氣。”
回想起這一幕,郭琨笑著說:“他當然不知道中國的好運氣是怎么得來的。我們的向陽紅10號船有強大的氣象監測、分析能力,氣象部門對搜集到的德雷克海域氣象資料進行了精確分析,作出了正確的天氣預報,成功地躲過了一個將要到來的低壓氣旋。”
極地天氣的變化證實了船上氣象部門預測的準確:中國船只剛剛通過,德雷克海域就烏云壓境,惡浪滔天。
12月25日,兩船相繼駛入南緯60度(60°S)以內,《南極條約》規定,60°S以南地區屬于南極地區。
南極,中國來了!
形態各異的冰山豎立在船的不遠處,白色的積雪,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,冰山的山體像一大塊水晶,晶瑩剔透,看上去是一種悠遠的藍色,神秘而瑰麗。
大塊浮冰上橫臥著慵懶的海豹;帝企鵝憨態可掬地行走在浮冰上,時而躍入海中,在船邊游來游去;遠處的海面上,偶爾可以看到躍出水面的鯨魚脊背和它們噴出的幾十米高的水柱。
第二天,兩船在麥克斯韋爾灣內拋錨,此行的目的地——喬治王島到了。
1984年12月30日
正式登上南極陸地的日子
中國首次南極考察隊54名隊員首次登上喬治王島。
1984年的12月, 南極的夏天仍然冰天雪地,喬治王島的平均氣溫是-2℃左右。
“到達喬治王島的第一件事是選址,第二件事是卸貨,都是最急迫的任務。”郭琨說。
在遠赴南極之前,南極辦就已經確定將長城站修在喬治王島上,郭琨他們根據喬治王島的地圖,大致定下了幾個點,“但是究竟適不適宜建站,就要靠實地勘察了。”
從上島第二天開始,郭琨和董兆乾等人,就乘坐直升機,從向陽紅10號甲板上起飛,開始了歷時3天馬不停蹄的“選址勘察”。
先后對愛特萊伊灣、阿德雷灣、哥林斯灣、瑪麗亞娜灣、阿德雷島(又稱企鵝島)進行了勘察后,郭琨他們覺得均不理想。
12月28日到達喬治王島南部的菲爾德斯半島東部地區時,他們終于發現了一塊平坦、裸露、狹長的洼地。
但是很快考察隊得知,這個地方是“南極第十三科學感興趣區”,智利和西德在此地區合作考察研究水文地質。按照《南極條約》的宗旨,中國是不能在該地區建站的,還要愛護這個地區的科考設施。
考察團從這片洼地向南爬上一個高坡,到達菲爾德斯半島的南部地區一塊平坦的臺階式鵝卵石地帶時,終于找到了一塊理想之地。
這片區域地質屬于卵石灘型,地基可靠。而且,這里平整開闊,海岸線長,便于登陸和運輸。此外,這里還有三個淡水湖,離其它站區距離遠,比較獨立,距智利馬爾什基地機場2.3公里,交通便利。
12月29日下午,考察隊就把實地勘察站址的情況,初步選定的站址報告了國家南極考察委員會。
當天21時30分,武衡通過衛星電話通知南極考察隊:“同意中國南極長城站建在喬治王島的菲爾德斯半島的南部地區。”
12月30日,郭琨等人帶著54名隊員坐小艇登陸喬治王島。這一天,成為中國南極考察團首次正式登上南極陸地的日子。
可是,沒等登陸南極的激動勁兒過去,海上忽然起了風浪,小艇根本沒法駛回向陽紅10號了。
“當時根本沒有帶食品和生活用品,我們原計劃只留5個隊員在島上看守,其余隊員都乘小艇返回向陽紅10號,但是現在回不去了。”郭琨立刻決定,大家都留宿在島上,馬上開始搭建帳篷。
所有人都參與到平地、挖坑、搭帳篷的工作中。幸而當時正是南極的極晝,一天24小時,太陽都掛在天上,不會有夜色耽誤他們工作。到了北京時間23時左右,也就是進入了“深夜”,隊員們搭好了帳篷,總算有了避風之所。
上島時,他們只帶了5個隊員兩頓飯的食品,而現在是54個人分,一個人還分不到一塊面包,一根香腸。雖然餓著肚子,但是所有人都沉浸在登陸南極的興奮中。而且這樣太陽高掛的“夜色”以前從未體驗過,大家伙說說笑笑,無心睡眠,倒也快樂。
第二天風平浪靜以后,隊員才回到大船上,帶著生活所需的用品和食品,逐次逐批的再次上島。
接下來就是卸貨的問題。
由于岸邊水淺,向陽紅10號和J121無法靠岸,要確保500噸建站物資的裝卸速度和安全, 必須修建卸貨碼頭。
搶建碼頭人員由考察隊10人和J121船突擊隊28人組成,而搶建碼頭計劃在5天內完成。
南極的天氣風云驟變, 連續幾天大雪紛飛,風大浪急,氣溫驟降。
十多名隊員穿上防水服跳入海中,掄著大錘將鋼管打入到海底和海灘,形成了縱橫交錯的框架。200只盛滿沙和礫石的麻袋被一袋一袋填入框架中。
由于水溫太低,每班人員僅能在水里堅持10分鐘,手腳就全部凍麻了。
人站在齊腰深的海水中仿佛站進了冰庫,大多數隊員們的橡膠防水服都在冰點以下的海水里脫膠了。冰冷的海水滲透進來,就像刀尖一樣刮割著肌膚。
在第一班人上岸飲熱酒、喝姜湯暖和身體的時候,第二班隊員又早已跳入冰冷的海水中。十分鐘,換班,上岸喝一口熱酒,轉頭又跳進水里,就這樣循環往復。
1985年1月5日,碼頭如期建成,小艇終于可以??看a頭,把大船上的物資分批運上南極陸地。
建站冰原
一個取暖的手爐都沒有
郭琨有非常嚴重的腰病,在房間里行走都非常困難,這是他在首建“長城站”時落下的毛病。
“在喬治王島的前16天時間里,沒有任何取暖設備,所有的隊員都程度不同的生了凍瘡。我們穿著統一發放的棉衣棉褲,腰上還扎著一條繩子,但是南極的寒風還是像一盆冷水一樣從脊椎骨一直澆到后腰。”郭琨說。
動身之前,南極辦曾經想給隊員一人配一個暖手爐,但是在1984年的中國找不到這種東西,郭琨他們甚至找到總參謀部,想看看高山哨所有沒有手爐,也未果。一直到上世紀80年代末,他們才從香港買到了一批暖手爐,給去南極考察的人員每人發了一個。
冰天雪地之中,一個取暖的手爐都沒有,那種刺骨的冷可想而知。
終于,上島后的第十六天,南極考察站的“心臟”——發電站搶建完成了。
1月16日的15時30分,中國的柴油發電機在地球最底部的冰雪王國正式開始發電。
隊員們住的塑料小帳篷里,馬上安裝上了電燈和取暖設備。
1月17日,全部卸運工作結束,所有的建站物資完好無損地運到了長城站的建設工地上。
從1月20日起,長城站的建設全面鋪開了。
郭琨說,他們當時提出的口號是:“苦戰27天,建成長城站!”
“之所以是27天,因為2月20日將舉行長城站落成典禮,國內的代表團2月18日就會抵達長城站,再三考慮,我們定在2月16日建成長城站。”
為了搶時間,大家24小時連軸轉,隊員們每天只休息三四個小時,帶隊領導睡得更少, 新聞記者、船員等也是如此,所有的人都忙著挖地基、扛鋼材,與短暫的27天時間賽跑。
1月的南極,雖然是夏天,沿海地區的月平均氣溫仍然只有0℃左右,內陸地區更冷,大約-15℃至-35℃。
喬治王島在沿海地區,夏季的平均溫度在-2℃左右。“南極的早晚溫差很大,早上隊員們醒來后,因為水都在晚上凍住了,大家只能用雪蹭蹭牙,或者用手把小河溝凍住的冰層戳破,再用冰水洗臉。”
南極環境惡劣,不僅寒冷,還經常有暴雪和暴雨,夏季也不例外。
“我們在島上61天,晴天不超過10天,小雨都算是好天氣。”郭琨說。
就是在這樣的天氣環境下,隊員每天仍然要勞動十七八個小時,很多人都是和衣而睡。
董兆乾后來回憶說, “當時,大家累得倒頭就能睡,暴風雪把帳篷刮倒了也醒不了,醒來一睜眼常常發現自己被埋在雪堆里。”
讓郭琨記憶猶新的畫面,是在打地基的時候,融化的冰雪滲透到基坑里的水達半米多深,無法澆灌混凝土。
隊員們在地基外又挖了一個坑,把地基坑內的水引入外坑內,由一兩名隊員趴在冰冷的地上,用飯盆舀坑內的水,其他隊員在地基坑內快速澆灌混凝土,直到混凝土完全凝固了,隊員們才停止舀水。
“那么冷的天,就在地上那么趴著舀水,一趴大半天。”回想起當年那一幕,郭琨紅了眼眶。
地基澆筑、安裝橫梁、安裝墻板……“奮戰27天”的第五天,長城站兩棟主樓的主體房屋外殼就建成了。
當房屋頂部最后一塊墻板安裝完成,工地上一片沸騰。
兩天后,第一個天線鐵塔聳立在站區北部。
2月1日,高10米的銀白色國旗桿豎立在站區的中心位置。2月5日,為紀念長城站的建立,郭琨和隊友們從站區采集了一塊巖石,豎立在國旗桿右側,作為長城紀念石。
到了2月9日,短短4天時間,長城站所有的內裝修全部完成。
第二天早飯后,郭琨接到北京南極考察辦公室的通知,中國南極考察委員會主任武衡率領代表團,已經在2月9日下午乘飛機離開北京前往南極了。
代表團飛行的線路是:乘飛機從北京到美國、再飛到智利的圣地亞哥,然后飛到智利最南端的彭塔阿雷納斯市,最后乘智利空軍的運輸機到喬治王島。
賈根整作為武衡的秘書,陪同前往南極,他回憶了一個小插曲。
賈根整說,長城站建成那年,武衡已經70多歲了。行前,國家科委主任宋健擔心武衡的身體,將此事報告了時任中央書記處書記的習仲勛。
習仲勛讓宋健轉告:武老精神可貴,考慮到身體健康,可不派人去,發個慰問電就行。
但是武衡不答應,一定要親自去南極的中國考察站看一看,為此還專程登門找習仲勛解釋,終于如愿。
長城站落成典禮上,五星紅旗高高飄揚。
考察站內,幾乎每天都有新的設施建成,每天都有喜訊傳來。
在“苦戰27天”的第26天,長城站完成了建站的最后一道工序——2月15日10時,郭琨親手把長城站的站標懸掛在第一棟房屋正門的上方。
隨即,郭琨給北京發電報告:中國南極長城站勝利建成了。
第二天,也就是38年前的今天,中國長城站挺立南極洲的喜訊,傳遍全國。
一個“小城市”般的考察站,是54名考察隊員,在J121船突擊隊的大力支援下,全力以赴,用短短27天時間建立完成的。
郭琨說,這樣的“南極速度”,在各國的極地考察站中,都是絕無僅有的。
(原標題:今天,長城站挺立南極洲已38年,聽第一任站長揭秘中國首次南極科考)
來源: 北京日報紀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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